读近期《乐平文艺》散谈
徐金海
(一)
有七八年没读这杂志了,因为没投稿,见不到它。只写过一些小杂论投乐平报。老了,快散架了,干体力活不行,各种早就播下种子的慢性病发芽蓬勃生长,又因厌恶赌博而与麻将扑克无缘。老是伏案弄笔也不行,精力不济,本缺才少识,也没那么多可写的好题材。有大把的时间,除了常往医院跑,散步、逛公园,仍有余闲不知怎么花时,今年首期《乐平文艺》有我的文字充数其间,送了一本来。来得正好,我首次从头仔细地看到尾。这期内容是十分丰富多彩,一些大期刊不一定能达到这种程度:文学方面有小说、散文、诗歌、词、小戏剧本,还有赋(《大江游》其实是不易创作的赋体文,类诗,更类散文诗)。此外,艺术品有书法、绘画、摄影、剪纸和歌子。除影视剧本,几乎囊括一切空间艺术。参入创作的有国家、省、地、市四级的作者,自然有许多高水平的优秀的作品。四级作者的作品汇集一起,形成洋洋之大观,其包容性、广泛性、普适性难能可贵,值得大家珍视。
我的《摆渡人》发稿后一个月,重读电子底稿,这才发现有两个较明显的缺陷〔不是字、句、符小疵〕,就对编辑王女士说暂搁一边去,随后补发了一稿名《多梦的岁月》,不料她仍用了原稿。如果谁发现了这两个或更多的缺陷,请发帖到微信群,让大家都受教。
我创写的文字不多,这不多的文字又以小说为多。在这里说说小说同时也兼及其它。在地县两级的文创史,有少量的文评,都是一面的赞颂之词(我也写过两篇,省、地报上各登一篇)几无真正的文学批评。这不在于文学批评不易写,主要在于作者接受不了。多年前景市一位作者在景市微信群发了一篇长赋文,另一位指出其错误,于是两位在群里对骂,发展到要见一次打一次。这虽是个例,但普遍存在“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心理是明摆着的事实。因而产生“文人相轻”而不是“文人相亲”。有鉴于此,我想实话实说,自然涉及作品的优次,是我个人的认知,不是公认标准。因此事先声明,看到不中听的话可以驳斥、批评,不要也来个“见一次打一次”,就是一次老骨头也要碎。
(二)
这一期发了6篇短小说。《夜未央》写得好,《逃离热岛》,可算小中篇(一般认为中篇3~6万字,此篇不足3万)。虽说获得过什么奖,但它是再现社会一个方面的现实,其令人无法看清人世深处的恶,又无法彻底清剿,对阅世不深的人和弱者是个严重的威胁。令人恐惧,令社会不安,给人们以警醒,但不能从中挖出更深的思想来。不足万字的《夜未央》,在各种琐细具体的描叙中体现了一个宏大的主题思想。有的小说的主题是浮在字句上的,一眼照穿。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两篇很出名的获奖小说,一是何士光的《乡场上》,一是乔典运的《满票》,就是这样的作品,都是为农村生产关系改革正确性作诠释和物化证明的。前者还被人民日报副刊转载了。在我看来,就是用文学的手法去写新闻。而《夜未央》主题思想,如果不深入解析,是不易发现的。它就是:科技的快速进步,推动社会文明高速发展。科技快速进步改变着普通人传统的劳作和生活方式,使他们活得更幸福更有尊严。作者选取天黑前后一段时光,写了一件事:铁匠老卢吃过晚饭打菜刀。众多的属传统文化的生活应用技艺,如铁匠、铜匠、木匠、桶匠、蔑匠、裁缝,等等,各种传统生活不可缺的手艺,都被科技逼得快速隐退历史深处,大多已消失,只有少数如木匠、蔑匠等还在苟延残喘。城区唯一的铁匠老卢,门可罗雀,几无生意可做了,他也不放弃转干别业。为什么这样?首先是,如铁匠这样的许许多多的手工业,不再是供家养眷难以替代的经济来源。老卢虽说没有什么生意,仍可以啃狗爪子下酒,老伴穿起鲜艳的衣服拿着扇子去跳广场舞。其次是,老卢的手艺精湛,打铁可以打出《东方红》的曲调,打制的用具受到用户的认可和赞扬。打铁,给了老卢许许多多的美好记忆,尤其是嬴得了美人的芳心,并结为终生的伴侣。现在打铁,与他家的物质生活没有多大的关系。老卢坐守冷庙也不放弃,因为打铁,是他精神上的依恋,心理需要。
(三)
说到作品的主题思想,不少小说家是不在乎的,甚至不承认主题思想的说法,说只是一种存在者的存在状态。《夜未央》写的不是老卢等存在者的存在状态吗?主题思想就蕴含在这状态中。中国一些被称为先锋派的作家,写的东西一般人很难看懂。最甚者是残雪,《人民文学》刊过她年轻时写的多篇小说,其中扭曲的人,扭曲的物,扭曲的时空,很古怪,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估计能看懂的人也很少。更不必去探讨主题思想了。这老太太是个奇才怪才,她的影响在国外比国内大得多,也很自信,早就说过:“或许有一天,大家都效法我的写法。”当时我想,我没有那个意愿也没有那种能耐。文学的主要功能是审美,别人看不懂的作品,审美就不必谈了,这还是文学吗?如果象有的评论说它加深和扩展了人精神的深度和维度,那么干脆称哲学好了。象我这样的业余的默默无闻的小作者,只能老老实实地表现生活和再现生活,即做现实主义的信众。做不了浪漫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现代主义者,更做不了先锋派和意识流派。大家都明白,文学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是各类作品的主要区分,其它主义和派别是次生的。在我国拥有广大读者群并能持久延续下去的,仍主要是现实主义的作品。浪漫主义作品占比要小得多。此外,这主义那主义,这派那派,最终都是过眼烟云。因此,现实主义作者如我辈者仍然讲究作品的主题思想。
决定小说成败的核心要素是主要人物塑造是否成功。就是人物要形象、生动、有立体感,塑造成功了,任务完成了一半多。在《夜未央》中,可看到作者对老卢等人的刻画十分用心,不但老卢夫妇形象鲜明,连露了一次面的老王头,只廖廖几笔,形象也立起来了。
《夜未央》的描述绵密而细致,这是个人的表达风格。一般而言,绵密而细致的描述多出现在中长篇、特别是长篇小说中。我读的小说不多,更不敢说别人不以这种描述方式写短小说。但我自己喜欢读爽朗而明快的作品。年轻时弄了一套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五大本,咬紧牙关看了首册半本,终于忍无可忍丢一边去不再理会。后来连书也不见了(有可能与孩子的旧课本杂书混一起被收破烂的收走了)。不光是描叙繁密,故事和情节也没有大的吸引力,时空转换太慢,也就是节奏太慢。刘欣慈的100多万字的《三体》描述方式一样,但内容奇幻,情节诡异,读起来不觉罗嗦。《资治通鉴》,380多万字,虽是纪实的史书,由于文学性很强,记的人和事繁多,时空转换快,读它没有呆滞之感,反而让你兴致昂然。《三国演义》80多万字,言词疏朗,读起来如行云流水,痛快淋漓。看来,光凭文字运用的技巧难让人读得津津有味,生动的人物、曲折情节和有特色的故事相配合更重要。描述方式的疏或密并不起决定作用。在现在快餐式文化占主导的时代,同等水平的作品,估计多数读者会选择言词疏朗、篇幅较短的作品。
看了《蓼子花》,让我想到一个常识的问题:文体感。与文字打交道的人会遇上各种体裁的文章。论文、应用文、文学作品,这三大类一眼就能定夺。应用文中的讲话、讲演和某些报告,法律文书,诉讼文件等,与论文内容几无大的区别,只是形式不大一样。文学作品中的短小说与散文,散文中的抒情散文、叙事散文及议论性散文,有的相互区分界线也很模糊。有的散文兼有抒情、叙事和议论,要确定它身份就要看那种成份为主了。写得好的记人散文,说它是报告文学或小说也似无不可。这里要说我对《蓼子花》的看法。作者创作了不少小小说,大都被专刊采用了,还获得大奖,应当是个高手。可惜我只关注过三篇,一篇是寡妇造桥,一篇就是获奖的《加油》,还有一篇是景德镇文坛最近推出的《天球瓶》,的确精彩。《蓼子花》与之相比,大失水准。人物没有立起来,述的事也是片状化的,并无情节,可以说不是小说,而是叙事散文。作者严己宽人,绿油油的好菜送别人,叶子泛黄的留给自己人用。
(四)
本期刊有十篇散文,最精彩的应是《时光的回音》。作者以其广博深邃的思考,揭示出一个小镇繁华文明与可能是万年甚至数万年前的史前文化,是一脉相承的。许多人说,文化与文明,说法不同,其实是同义的。但著名的学者亨廷顿说:文明是文化的实体。文化产生更早,待出现了城镇,产生了文字,才是文明的出现。这种解释是最科学的。波澜壮阔与汪洋相接的长江黄河,滥觞于三江源小溪流。而涌山的文明与其鸡公山的文化的时空间隔比前者要长万倍以上。可能有人会说,两者都在当地,没有空间间隔。要知道,时间与空间是不可分离的,空间不是一间空房子。一地的文化进步与发展,是横向各地相互交流促成的。在这漫长时空过程中,文化演奏的进行曲,作者写了六个发最强音乐章:鸡公山石器、昭穆堂、煤的生产、戏台演戏、官家大屋、繁荣的商业和商品生产。进行曲是一种时间艺术,说它是时间的回音,具有哲理和诗意。
《站在高山之巅深情凝望》的作者历来写的散文都好。这篇文章思境开阔,目光深远,语言也美。我看后却有一种头重脚轻之感。因为一般人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多半是从近致远,从浅入深的。作者可能是有意创新,反过来,先述时空深远的重大的事件,回过头来再展示近的浅的普通常见现象。倘若将倒数第二自然段搬做顺数第二自然段,无须更改一字,那种感觉就会消失。这是我个人的感觉,不一定对。
《高圳 一粒稻子的时空物语》,是篇很别致的散文,以物拟人,以情寓物,物语者,人语人情也。两者相溶相洽,别出一格。但最后几句话让读者有点糊涂:一个偶然,已成为酒糟谷壳子的它与其它稻种一起重新播入秧田,并对它说:“去吧,去一个新的世界,重新长成结实的高谷……在一粒种籽的时空里,重新遇见那股熟悉的味道”这可能吗?
(五)
在期刊上多次看到评诗者这样的文字:现代诗和散文是一回事,诗是分了行的散文,散文是未分行的诗。我觉得,有些诗的确如此,但写得好的诗就不是这样,与散文有明显的区别。记得上世纪90年代,一次陪同县委黄副书记去见一位颇有名气的姓陈的诗人和作家,并将他自己的诗稿拿给对方审阅。这诗稿我看过其中一小半,有古体和今体,每首都是字句整齐压韵的。对方看后说得其中一句话,我记忆犹新,他说:诗不能直接明说的,什么都说清楚了,诗意在哪里?事后我觉得此话不全对,认为直接明说的诗句是存在的,而且还不少呢。如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兰陵美酒郁金香”“李白登舟将欲行”等等,都是直说的大白话,甚至还有整首诗词都是直接明说的话组成的,例如被称为元曲中的极品的马致远的《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雅,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首由五句直说的话组成的短词,写景抒情,营造诗境,已近极致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直说的话都是由物象组成的,倘若换成没有形象的抽象词句例如理性、意识、价值、法规等,再高明的人也弄不出一句诗来。直接明说的诗句多见,直接明说的整首诗词罕见。
这期《乐平文艺》刊出八首现代诗,十二首古体诗词。古体诗词比多数现代诗好得多。在这里我赶紧申明,我从未写过现代诗,但也曾一时关注过。我们这个时代,的确是值得歌颂的。我们的党和国家艰苦卓绝而又辉煌的历程,创造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伟绩,应当以诗歌等文学形式去颂赞。但需要讲究文学的手法。上面提到的《夜未央》也是一种赞颂,但很隐蔽,只是用生活画面展示,没有语言的直接表述。诗歌,是运用文学修辞手法最多最繁的体裁:比兴、明喻、隐喻、象征,意象、夸张、拟人、借代、烘托、反讽、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等等。不用这些手法,直接明说的话句,单独是不产生诗意的,将这类相互毫无关联的话句叠加在一起,不会产生共振,无法使人联想,也就不会产生诗意。八首现代诗,其中三首长的是全方位颂扬,党和国家艰难辉煌的历程、方针政策和路线、价值理念、取得各项伟大成就等,都展示出来了。其中许多诗句,都是官媒、官员在公众场合说的通用语,且大多是无形象概念。将这大量的通用语作诗句分行叠加,意境呢?诗意呢?我品不出。当然,我品不出不等于别人品不出。如果诗可以这样写,看来当个诗人不是很难。
《此生只为你》、《缕缕清风拂大地》、《撒向篁坞的一片月光》是侧面赞颂的。前一首是写得好的。写的是中国各种美好的一个方面、一种美好。表达这美好,以及追求者的理想,不是用通用赞词,抽象的概念,而是用物象,用拟人、象征和隐喻等形象来表达。诗句还押了韵,朗朗上口,清新自然。后两首颂扬的是本地区,表达风格上与前几首类似,但通用概念少,自己的语言多,有自己的真情在里面,是值得肯定的重要一点。
《半个月亮》,作者用了不少意象来抒情,读起来不顺畅,似乎有些不合语法。其实不然,作者有意拒绝浅和直,故意为之,有一定的朦胧性。是一首诗意浓郁的好诗。曾有一段时
间,可能是九十年代,朦胧诗大行其道。赞成者和反对者吵成一团。不久著名诗人臧克家出面反对,赞成者才罢休。我估计,此诗的作者在那时就学步了。坐在河边的人就是他自己。作为一个意象,半个月亮喻指什么?我认为是指已活去了半世的他自己,如半个月亮在家乡的附近照耀着。坐在河边,思绪万千,将过去回放,平视自己的前后左右,展视未来,不由得涌出了一些喜怒哀乐、甜酸苦辣的情绪,以致眼睛都湿润了。用可见的月亮的阴晴圆缺来喻指不可见的情绪的喜怒哀乐和甜酸苦辣,不是更形象更生动吗?河水的回转喻指自己思乡之绪的回流;用浪花喻指母亲,另一层远走的浪花喻指自己。礁石、晚菊,都是隐喻。最后,他决心将以往的恩恩怨怨都抛弃掉,让自己永远生活在春天般温暖时光中,象半个月亮那样,继续散发可驱逐一方黑暗的皎洁的光。我的解读对不对,大家可以讨论,并请作者教正。《茶韵悠场》写法有点类似《半个月亮》,但诗中环境、思绪、情感和表达方式大不一样。
不再说了,不对之处请批评,冒犯之处请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