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殷故道鱼米香

安㲅柳

安殷是赣东北腹地的一条河，其体量不大，但有古渡多个、古桥多座、古埠多处，历史上也是一条行船航运的水道，古人给其冠名“安殷”，寓意深远，诗意绵长。

我们村和这条河隔着一块大畈，小时候夏天去河边放牛，秋天去河中推虾，要走两三里的小路，不像那些临水而居的村子，妇女早起就下河洗衣，男人暑日黄昏入河洗澡，可以随心所欲。然而，就在我们村前有一条安殷故道，贯穿平畴大畈。据说就在我们村边那片地势较高的地下，经常有人挖出瓦砾，传说古时这里几近千烟，门对一河清水。

沧海桑田，河流绕道，但古迹还在，那安殷故道还保存在田畈之中，两岸壁陡，仿佛好端端的田畈，因神奇的外力而突然坍塌的一般，深过屋脊的河川呈峡谷之状，一路向北逶迤而去。在田畈上劳作，如果不到故道

近前，根本看不到其状其貌。初次见

到这故道的人，一定会为此奇特的地貌而叹服。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反而见怪不怪。小时候放牛，喜欢到故道的壁埂上放，那埂边的草长得盛，另外牵着牛绳走在畈沿，俯瞰故道，一马平川，视野很开阔。川底，放水的、耘田的、或收割的，远处的像蝼蚁似的，难闻其声。这平川很长，田块一片一片分给了两岸的各村各姓，有时就在近前，也区分不清是哪个村的，人面也生分。

故道由南往东，再向北延伸，状如长虹，卧在田畈之中，襟怀坦荡，甚有气魄。春水一到，那偌大的平畴，数不清的水脉蜿蜿蜒蜒，最终从四面八方汇入故道，发出如琴似笛的韵响。梅雨时节，金鸡山洪、大小塘源、虎山潭流，清溪水脉漫畈盖丘，一到埂边，如同飞瀑，轰然而下，倾倒其间。有时一夜雷雨，故道就如江似湖，把两岸的人烟隔绝开来。故道好似观音老母的杨柳青瓶，呑洪纳潮，让整个乐安河南岸的上百个村坊家园安好，田园无恙，避免了一次次水患侵扰。每当此时，两岸的人家，有老少站在埂头，面对波澜不惊的河水，坐看云起云涌，从容淡定。

故道下接安殷水，再下去几里就是乐安河，只要乐安河的洪峰落入鄱阳湖，故道里的山洪一夜之间就落了下去，又恢复了良田千顷的本来面目。其间的田地是最好的二晚田。故道里的二晚一旦安根，因为土层深，秧苗生根易，成活快，发生早，短短几天就是一川的青绿。又因为上年时不时的有洪水光顾，鸭舌草、水玛蒜、牛毛草难以存活，能省不少的耘田人工。故道里的晚田浮泥重，土质好，又自带泉水，但有别于山区的冷浆田，因此无论籼稻、糯稻，都秆粗蔸大，因此虫口、病害远比田畈要少，收获季节每每都稳产，年风好还会高产。故道里的田俗称“芜田”，实属“头块鸡肉”，是各村不可多得的粮仓。芜田终年难以断浆，收割二晚，

烂 泥沉脚没膝，担谷又要爬埂上坡，加上路脚偏远，谷子又沉，所以特别辛苦，各村各队都起伙食，犒劳社员，大甑做的饭特别地香。

安殷故道坦荡如砥，殊不知其间还有一溪。这溪竟然宽过数丈，深也如渊，水深可没过头顶，可以载舟，有一条小河的规模。溪底满铺一种扁须水藻，把溪水染成绿绸一般。两岸野生着樟木、梓树、杨柳。那杨柳是老柳，干粗根裸，丛丛绿叶罩着溪水。水应是平畴外的山溪，更多则是溪里的清泉。小时候跟大人在溪里用竹罩罩鱼，有几处泉窟大人都要绕开，我们小孩试图下潜，我几次都没潜到泉底----那里面水深且冰。溪边的一块块巴掌田，泉眼多得不可计数，水盈盈越过田坝，淙淙入溪。东溪的条件得天独厚，汛期，从鄱阳湖上溯乐安河，再上溯安殷水的鱼儿，总有嬉入东溪的，有鲩、有鲤、有鲶、有鲫等，一旦入溪，就乐不思蜀了。

东溪一年四季，夜里都有人用扳网扳鱼，汛期扳网沿溪都有。最有声势的是夏日罩鱼，隔三差五有上百把鱼罩下溪，鱼多得吃不了就用盐腌或烟熏，家家门口一筛一筛地晒，满村鱼香。到东溪戽鱼是萝卜头乐此不疲的把戏，不论大阵小伙，晚归的时候一个个都是泥水满身，大花面一样，只留两个眼珠。青鲫、白条、黄丁柴锅一煎，撒一小把豆豉，佐小葱或辣椒，是下饭的好菜。

东溪一路蜿蜒，上游人称东津，中段俗称团鱼塘，下游才谱记东溪，古来是平畴大畈，各姓氏的共同的取水之源。旧时，都靠大车取水，昼夜不歇。我们村的田畈要想灌溉，要长过两丈的大车在河埂和溪埂递次把水盘上来。这是田园牧歌的交响，只可惜那从槽弄里跌落的清亮的音符，我们这辈人不曾见识；那车轴在暗夜里悠扬的柔美旋律，我等之辈也错过了体验。但那各村在故道边上砖砌的刷了石灰，盖了青瓦的抽水机房十分眼熟。它们孤立故道的边上，下面是石砌的莲蓬头护垱。各村的抽水房先是柴油机，后换成了电动机，坝头立了个人头高的石台，上面安放了一个变压器，木头杆上牵着三根铝丝线。

柴油机抽水，机师夜里要添油加水，就在抽水房里摆一张竹床，也有摆竹片的，夜里就在轰鸣声、柴油味、

蚊子曲中入睡，一把旧蒲扇从手中脱

落，又从地上拾起。

夏天的傍晚，我们习惯去抽水机头洗澡。那铁管子吐出的水柱，粗、激，把我们冲到老远老远。我们又迎着翻滚的白浪，游上来。这水比池塘里的水净多了，也凉多了，有时我们还会张开嘴巴喝上一口，好甜好爽。直洗到眼珠子发红，我们才陆续上岸。

伴着一沟活水回家，迎面有晚风，头顶有归雀，脚下有青草，感觉真好。水在沟里一路向前，在回田里分支分脉。有一支往大水山绕村前流，另一支向三角园穿村后的树林去。我家就在林子里。一村的炊烟在袅袅，所有的知了在欢鸣。邻居的婶娘们钻出后门，蹲在水沟边的码头上洗碗盘瓢筷。那些弟妹们在水沟里戏水。猪还在寻觅，鸡还没回笼，霞光却在隐退。

安殷故道，其水灵动，其土肥沃，滋润了我们的童年，更滋养了我们的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