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在山间的梦想
汪劲松
一
就象杭州西湖因为有了白娘子和许仙的传说,而让人心醉神迷,登高山这座山因为见证并留下了我人生关键历程中的梦想,而成为我心中格外依恋的风景。
登高山是很平常的山,海拔不过60多来,严格来说只是丘陵。
登高山也是一座不平常的山。它位于鄱湖平原和黄山余脉连接处,是一座纪念革命烈士的山,也是乐平城中唯一的一座山。
居城而有山,也象杭州而有西湖,是很幸运的。
不过,我少年时候,登高山还在乐平城东郊外,除了清明节、重阳节和春节,平时几乎看不到人影。
清明节人多,是因为山的南面建有革命烈士纪念碑,单位尤其学校要组织去扫墓。重阳登高,是传统习俗,也是登高山名字的由来。春节人多,则是因为那时候城里的人难得空闲,
更少有休闲的去处。
那时候,人们到登高山来,也大都只是在纪念碑的台阶和碑旁边
走走,透过茂密的树枝眺望四周的风景。
站在纪念碑后面,可以看到北边和西边林海茫茫,南边隔田畴依稀可见西流到鄱湖的乐安河。乐安河是乐平的母亲河,也叫饶河,是鄱阳湖五大河流之一。东边,则近处是一处用于灌溉的水塘,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以及田野南面的几处农舍。
春节时,父亲喜欢带我和哥哥游登高山。父亲因文笔好而在本县有秀才之誉。在山顶眺望四周时,父亲总是叫我们用词语来形容看到的风景。
登上山顶的台阶有百多级,设计得很大气,更富有变化。
这些台阶,用很长很宽的大理石砌成,每隔约十一、二级台阶间,建有三、四宽的平台,可供人歇息。
那时,很少有往台阶外和纪念碑的北面山地去的,因为那儿树木遮天蔽日,杂草丛生,无处下脚。
去这些地方的,当年一般只有为数很少的,象我这般十几岁少年。
二
现在想来,那时去纪念碑周围转,是很有些去野外山林探险的勇气和趣味的。
满山参天大树,遍地枯叶如泥,鲜有人行走的痕迹。深处其中,幽暗空旷,寒气逼人,仿佛原始森林。
渐渐地,我发现山腰到山顶,有一道一道沟壑,这些沟壑很规整,明显是人工开挖而成的战壕。
那时,面对这些战壕,我总是联想到电影里那些战争场面,便猜想它们就是当年革命烈士战斗的地方,崇敬之感油然而生。
那时的电影,最多也是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土地革命和抗日战争片。我最仰慕的,就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冲锋陷阵,救民于危难之中。
于是,我喜欢站在壕沟里俯视山下,想象当年战士们拿着武器与敌人战斗的场景。想着想着,就不由也想象自已拿着武器参加战斗的情景,甚至想象自己将来能够做个指挥员,带领战士们坚守在这些壕沟中,同敌人血战。
这想法让我热血沸腾,更让我欲罢不能,以至平日里一个人走路时都禁不住去想,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于是,登高山在我印象中,就是一座英雄的山。
于是,每次到登高山,面对大理石铸就的门楼,望着门楼的横幅那四个黑底金字“浩气长存”,我禁不住浮想联翩,久久驻足。
因为那时登高山还属郊外,气氛格外宁静、安祥,更让我觉得庄严,肃穆,神圣。
好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些壕沟,是当年中苏以及中美关系甚至台海关系紧张时的产物,伴随它们的,是好多家由大城市以至上海内迁到乐平的工厂。
而那些树,也大多是源于上世纪中期全民植树造林,大干快上建设社会主义。
三
参加高考那一年,我在班上学习总成绩几乎一直名列前茅。
为了保持这样的成绩,我总是废寝忘食,自我加压,拼命学习。
平时除了学校和家里,我几乎不去别的地方,就连班上的同学,除了课堂上,我也几乎没有交往过,更不用说别的朋友了。
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早读环境,尤其是背英语单词和句子,很长一段时间的早上上学前,我坚持天蒙蒙亮就独自来到登高山,在纪念碑座后面紧邻台阶的林间空地背书。
那时的登高山真的几乎不见人影,颇有些"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这时的我,如处世外桃源,心若冰清,神怡气静,忘我地沉浸在书本中,尽情地放开喉咙,毫无顾忌,更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打扰。
这气氛,甚至让我感觉天地间,似乎唯我独尊,惟我自乐。
那种学习效率,我觉得真应了伟人的那句话:“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画图。”
那些背诵的内容,也如美妙动人的风景,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好久,好久。
高考时,我并没有发挥好,尤其是因为一时的疏忽大意,一道25分的数学题,第一步运算小数点被我点错了位,因而一分未得。
好在我的总成绩超过了大专录取线,并读上了本地区的师范学校。
当年,高考录取比例约为百分之十左右,而且能被录取,在当年意味着将得到一个铁饭碗,因而在未被录取的考生和一般人眼中,我也属于被人羡慕和称道的天之骄子。
仔细想来,还真得要庆幸当年,庆幸我在登高山上所付出的努力。
四
做了中学语文教师后,我在教学的同时,把在师范学校培养起来的文学爱好保持了下来,坚持阅读文学书籍,包括各种写作教材,并且每天坚持写日记。
我那时写日记都特别勤,详细到每天每段经历的所见所闻所感。为了及时书写这些见闻和感受,我甚至平时随身携带着日记本和笔。
这种习惯,以至到了一有什么见闻和感受不赶快记下来,就感觉自己在虚度时光,因而若有所失以至惶惶不可终曰。
现在想来,这种习惯平衡了生活的心态,尤其是遇到什么事心情起伏不定时,可以通过详细回顾、思考并记述达到自我调节。
当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锻炼写作能力。
那时,我在尝试文学写作,向往自己通过这样坚持,能写出精彩的文章,成就文学梦想。
这样,我在给学生上课时,自己也在用心揣摩和领会其中的魅力。我因此常常体会到一种教学相长的快乐。
遗憾的是,我的文学作品久久不能发表,课堂上我也感觉学生听我讲课的兴致也不算高。
我清楚地记得,教初三那年,因为读到刘白羽的散文《日出》,深为其中对日出景象的描写惊叹,我又一次开始了晨上登高山,为的是在山上亲身体会日出,并实地描述。
接连几天,天刚破晓,我便赶到登高山,来到我当年背书的位置。
在那里,朝东的方向,有一处正好无树遮挡,又怡好有一段壕沟,可以坐在壕沟上瞩望东方的天空。
这时段也和我背书时一样,山上看不见人,万籁俱寂,天高地阔。天空下,还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登高山尤其山后山连山,丛林茂密,充满野性,那时我曾在不久前的下午,亲眼见到有野鸡从我面前惊飞逃窜,还曾听人传言有女性在那遭遇不测。
不知为什么,那时的我竟然没有一丝畏惧。
刚开始,天灰蒙蒙的,间杂着几点青黑,好长时间都似乎没有一点变化,好象一副静止的画,这当然只是暂时现象。正因为这样,我感觉自己格外兴奋,似乎在探究什么宇宙奥秘。
我耐心地观察着天空中一星一点的变化,尤其是一星光亮的出现。
待到光亮乍现,并终于渐渐光芒四射直至太阳升起时,我的心情由兴奋而惊喜,由紧张而欢欣,象亲眼见证一个神奇现象出现全过程那样,又象情人约会终于如约而至。
每次记录下这些观察和体会后,我都感觉自己对写作有了一次新的感悟,有了一种新的提高。
而且,每次从山上赶回学校,都正好看到我的学生们迎着朝阳来上早读。
我发现自己这时的心情格外舒畅,好象怀揣着什么对学生来说是大喜事似地。
怀着这份心情,我每次走进教室,每次打开课本,都觉得思路大开,以至灵感飞扬。
课堂上,我也感觉学生们听我讲课时,一个个都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活泼,那么明丽,那么朝气蓬勃,正如太阳正从东方升起。
不久,我在课堂上即兴构思和讲解的第一篇散文在《中国青年》发表。
或许因此,我到现在还觉得,作为教师,必须坚持亲身实践。只有理论而没有实践经验,是不可能更好地指导学生的。
五
调到政府机关工作后,很可能是因为久坐办公,加之不爱运动的缘故,不到40岁的我,竟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跟领导坐车去10几公里外的乡下,也半天直不起腰下车。平时蹲下取个东西都很艰难。
更要命的是,帮我看病的医生竟叹息我已老了,还有当医生的父亲也告诉我,这种病不能根治,只能尽努力稳定。
所谓稳定,就是不再加重。
怎么尽努力?就是尽可能平躺,甚至象动物爬行!
起码,尽可能不要坐着。
当时,我真的万念俱灰,以为自己真的很快就要成为一个废人,而且是个已经老了的废人。
我先是特意买了张可以让我平躺的椅子,平时一有机会就平躺着。
然而,这样坚持几个月,病情还是很严重。
爱好运动的妻子再三劝我,每天早上和平时休息时间,坚持跟她去登高山走走,或许有助我健康。
我上学时就不爱运动,以至怕上体育课,婚后也照样如此,早上更喜欢睡懒觉,妻子一直拿我没办法。可这次我听了妻子的话,因为我不想去医院,更不愿去做手术。
这时的登高山,已然不再象先前那样清静、素朴。纪念碑背后的一块高地,建了电视台,还安装了发射塔。纪念碑后面我曾读书和看日出的山腰间,也建了个供人休息的亭子。山上也不时可见晨练者沿着山腰跑步或散步。山的西侧山脚下,有羽毛球爱好者自发地寻了块空地比赛羽毛球。
或许是受了山下羽毛球爱好者的影响,电视台北侧的平地,很快也成为了晨练者,尤其是羽毛球爱好者的乐园。
在这里,妻子很快加入了羽毛球比赛行列,我只好一个人散步。
这样过去好几个月,我的病情还是不见有多少好转。
受到山上有人习练拳术的启发,我想起一位爱好武术的朋友教我的几招功夫,觉得不妨练练,既加强了运动量,又增强了自信心。
好象也听伟人说过,要强心,先强身。
因为不好意思让人看见,我在球场周围找了个草木茂密的地方,偷偷地练起来。
起初当然是轻轻比划,次数多了,便逐渐加大了力度。
没想到,约莫半年过去,自己竟慢慢适应了这种锻炼,病情也明显好转了。
这下让我看到了希望,不仅每次到登高山都坚持练,在家里也坚持每天至少练习一回。
按照朋友的提示,加上自己的揣摩、设计,每回练习下来,我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却精神抖擞,心满意足。
再后来,我意识到招式要紧,力度更关键,不强健筋骨,再好的招式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于是,我在练习中又加上俯卧撑和跑步。为了达到效果,我还给这些练习定了运动量,不完成决不罢休。
不仅在山上如此,在家里甚至出差在外地,也照样雷打不动坚持。后来,甚至加上了哑铃和木棍练习。
当然,我尽量会把练习地点放在早上的登高山,因为那时段那环境,让我心情兴致更加高昂。
这样的运动,在我这个不爱运动的人,自然是很难坚持下来的,但我别无选择,硬是坚持了下来。
这样坚持了几年,我发现自己不再象先前那般有腰椎病的反应了,而且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也没有这种反应。
说来,是登高山让我体验到运动的无限快乐和奇妙成效。
妻子也大为惊奇,但又笑我是靠了一股傻劲和蛮力。
可惜的是,每当见到亲友有犯腰椎病的,我都现身说法劝他们加强运动和锻炼,他们却几乎个个满脸狐疑,一点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兴奋。
身体见好后,我终于又一次禁不住妻子的催促,加入了羽毛球比赛行列。
从此,不知是羽毛球比赛运动量太大,还是我太迷恋这种运动方式,我的运动项目只有羽毛球,再无精力顾及其它运动了。
六
在这样长的时间里,我之所以专门坚持打羽毛球,除了羽毛球本身的诱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种运动不仅强身健体,更能在一种团体的参与,以及与他人互动的过程中,获得更为愉悦更为轻松的享受。
我非常需要这种享受,除了生命自然的需要,也是我这期间所追求的事业所必需。
这期间,我正业余着力写作本地传统文化系列文章,同时,也是我工作任务最为繁忙的时候。面对各种压力,我深感自己没有特别健康的身心,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
我虽然换过多处羽毛球场地,但登高山是我去得最多,也一直不肯放弃的地方。
在登高山,我亲眼见证了爱好羽毛球的人逐渐增多,以至不论男女老幼,以至常常人满为患,看的人比打的人还多。
其中的缘由,应该是这个项目至少看起来比较简单易学吧。
有单位和个人见打羽毛球的人多了,便设了专门运动场或球馆。在登高山打得较熟练了,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便去了单位或球馆。
但也有不少人像我一样,去了球馆又回到了山上。不一定是因为要省钱,而是觉得山上空气好,人气更旺,心情也更好。
而且,只要是白天,我几乎随时去随时都可以找到球友。双方不认识不要紧,如同文章一交流便成文友,球一开打,便成球友,不管三教九流,也不论男女老少。
于是,来登高山打羽毛球的人换了了一茬又一茬,我的新朋老友多得数不清。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加了多少个登高山球友群。
如今,我终于实现了我完成本土传统文化系列文章的梦想。
没有人知道,这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坚持抽空到山上打球,身心因而保持了较好的状态。
这状态,可以说是精力充沛,斗志昂扬。
七
在我完成本土传统文化系列文章的同时,登高山也在发生很大的变化,也在开始积蓄着新的时代的文化沉淀。
当然,作为纪念碑所在的南面的山体基本保持着原貌。
发生变化的,是北面的山体,也就是电视台所在的山体。
这变化,是随着城市建设的突飞猛进而发生的。
因为城市的扩大,原先我在山上所见到的东面和南面的田野,已然成为城东新区。一条乐平大道,加上大道两边的高楼大厦,由西向东,将城区一直延伸到了十几里开外的乐安河边。一条东风路,在山的东面,将城北新区和城东新区连接。原先山脚下的小水塘,已变成一眼难看到尽头的东湖。
于是,登高山成为了东湖公园的一部分。
于是,北面山体,已与东湖公园连成一体,道路四通八达,不仅专辟了两处羽毛球场,更建有门球场,舞场,观景台,以及和登高山有关的古先贤塑像,运动器材,桌椅板凳以至亭台北面山体更是随处可见。
登高山俨然成了一座人造的风景。
不过,登高山及其周边这一切的变化,在我大多是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完成的,因为我在这期间到登高山的惟一目的就是打球,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这些变化。
登高山及其周边的这一变化,总让我想起西北面不远处的乐平千年古城。
千年之前,乐平古城其实也是
丘陵,象我少年时候见过的登高山,素朴,原始,野趣盎然。
这样,我又不由得去想象,千年之后的人们,站在这山上,是否能想到我少年时候所见的登高山的面貌?是否也会怀着各种各样的梦想来到这山上,甚至也来书写属于他们的本土文化积淀呢?
八
现在,几乎每次去登高山,在我熟悉的角落,我都禁不住久久逗留,回想自己的过去,回想自己过去的激情飞扬。
虽然这些角落的环境早已今非昔比,但我相信,这些角落,一定记得我当年的激情,留下了我当年的梦想。
这些激情,这些梦想,犹如鲜花曾经一次次怒放,花朵虽去,美好的记忆永远不灭,一如当年,依然精彩,依然飞扬。
我也相信,每个人的生命历程中,都有一处象我眼前这样的登高山,在这样的登高山上,每个人都有自已的梦想在飞扬。
确实,居城要有山,居城也必须有山。
这山,不必是山,可以是梦想寄托的象征。
这城,也不必是城,可以是生活所在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