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有林

洪皓是南宋初期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千百年来享有“宋之苏武”的美誉。南宋高宗建炎三年,洪皓以徽猷阁待制、假礼部尚书衔、大金通问使的身份出使金国。在金国期间,被拘至冷山和燕京,在那里忍辱负重,历尽艰辛,长达十五年。他作“桦叶四书”以教女真弟子,帮助创建女真文字,为汉文化在金国的传播做出了较大贡献;他在境遇十分艰险的情况下,多次密报金国内情至南宋朝廷;他屡拒金国所授官职,不为所迫,忠义直声闻达于天下。最终不辱使命,全节而归,朝廷内外莫不称颂。

北宋哲宗元祐三年戊辰(1088)。(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载洪皓卒年和享年,由此推算而来。乐平市洪岩镇洪源村《敦煌洪氏宗谱》卷之二·源流图岩前派:洪晧,第十一世,行八,字光弼,生元祐戊辰甲子己卯乙丑)

洪皓生于江南东路饶州乐平县金山乡十二都岩前里(《康熙乐平县志》卷之十三·宅墓·洪忠宣公故所),名晧(《宋史-洪晧传》写作“皓”,后世遂沿用至今,“晧”字反而鲜为人知),字光弼。曾祖士良,曾祖妣章氏;祖炳,祖妣何氏;父彦暹,少年时学于本乡观源里名儒董师旅家,后来又与哥哥彦昇入饶州州学读书;母董氏淑闺,董师旅之女(清·光绪九年纂修 乐平市临港镇上堡村《观源董氏宗谱》)。

元祐八年癸酉(1093),六岁。

六岁之前,由母亲董淑闺辛勤抚育。董淑闺幼承祖训,明理尚学,她智识深远,通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义,婚后常常陪伴夫君洪彦暹挑灯夜读,洪彦暹后来官至右通直郎,董淑闺功不可没,堪为洪彦暹之德配。董淑闺30岁时生长子洪晧,此后又生曦、晔、暎、晖、曜、杲六子。

承董氏书香之遗泽,董淑闺“慈训并行”,严督少年洪皓向学,向他讲解读书报国的微言大义,所以洪皓少年时即刻苦读书,素有奇节,慷慨有经略四方志(《正德饶州府志》卷四·乐平县人物)。

元祐九年(1094),七岁,至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十四岁。

读书于乐平县金山乡岩前里洪氏家塾。为了寻找安静的读书场所,洪皓曾经在龙山的岩洞(《正德饶州府志》卷一·乐平县山川·洪岩:在县东北九十里,金山乡,高耸百余丈,盘亘四十余里。有天井岩、桐木岩、风岩,惟洪岩最著,山腰有石室,南北相通,其中云气、泉声不绝)里专心攻读诗书(《康熙饶州府志》·卷十二·秩祀·赵汝腾撰《洪忠宣公祠记》)。

宋徽宗崇宁元年壬午(1102),十五岁,至崇宁四年乙酉(1105),十八岁。

考取饶州乐平县儒学廪膳生员,在乐平县儒学读书(《正德饶州府志》·卷二·科贡征辟·乐平县学·进士:……洪皓,字光弼,官敷文阁学士)。

崇宁五年丙辰(1106),十九岁,至宋徽宗政和三年癸已(1113),二十六岁。

在东京太学读书。伯父洪彦昇于宋神宗元丰八年乙丑(1085)登进士第后,端直为国,仗义执言,敢于和蔡京等佞臣斗争,是当时朝中公认的贤良君子,后累官至给事中、徽猷阁待制。洪皓十九岁时,以伯父恩荫,入东京太学读书。

洪皓在太学读书期间,博学强记,经、史、子、集无不涉猎,尤好杜诗,稗官野史亦有所读,虽食亦不释卷。善琴弈,好古,能别三代器。见书法、绘画、金石文献,不计直,必得之乃已。

在太学读书期间,洪皓尝与舅翁、吏部郎中、乐平县金山乡鹄山里人王复古彦远叙翁子之情于京师邸舍(清·光绪九年纂修 乐平市临港镇上堡村《观源董氏宗谱》)。

政和四年甲午(1114),二十七岁。

待廷试于京师。御史中丞王黼请婚,却之。

政和五年乙未(1115),二十八岁。

登何㮚榜进士第。苏杭应奉局总管东南制置使朱勔请婚,复却之。王黼和朱勔都是当时朝中的奸臣,都是“六贼”之一。二贼见洪皓才华出众、风度翩翩,将来在官场上必将出人头地,都有心拉拢为己所用。可是洪彦昇叔侄刚正不阿,耻于同小人为伍,婉言回绝了这两门亲事。

娶太学博士常州无锡沈松年之妹沈氏为妻,夫妻二人同庚(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婚后,洪皓携妻子沈氏回家乡乐平县金山乡岩前里探亲,一起游览了洪岩的溶洞,游玩后赋诗一首:“有此乾坤有此岩,谁知仙境在人间。行到光明处,始信当初进步难”(《同治乐平县志》卷之一·地理·山川·洪岩)。

政和六年丙申(1116),二十九岁。

官台州宁海县(今属浙江)主簿,兼摄令事。宁海是个依山傍海的小县,平地少,山地遍植桑树,除了少数人以捕鱼为生,大多数百姓都靠养蚕织绢以活。宁海县原定的纳税规矩极不公平,穷家小户要和富户交同样的税额,以至于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却获利甚少,甚至还有可能会赔钱白干。洪皓有感于此,择前人诗写成三幅字送给专司税务的吏目:“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如何?”“垄上扶犁儿,手种腹长饥。窗下投梭女,手织身无衣。”吏目看后深感惭愧,马上和洪主簿一起商议实行新税制,决定宁海县百姓今后卖绢按交易额纳税。此举惠及宁海百姓四千八百户(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政和七年丁西(1117),三十岁,至宋徽宗宣和元年己亥(1119),三十二岁。

官宁海县主簿。洪皓见县衙周边长满了绿竹,甚是喜爱,就筑了个小亭,命名为“交翠亭”。政和七年夏天,县衙里的荷花、桃实、竹干枝蔓缠连,交相辉映,颇有“连理之瑞”,洪皓因筑“三瑞堂”于主簿厅之西,以作纪念(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政和七年秋,长子洪适生于宁海官舍。

政和八年戊戌,洪皓有妹待嫁予乐平县金山乡炉前里(今乐平市高家镇官庄村)人承信郎吴璞(《同治乐平县志》卷二·建置·马端临撰《太清观记》:…户曹之侄曰璞,官承信郎,为忠宣洪公之妹倩…),因此提前携妻沈氏归乐平县金山乡岩前里庆贺,沈氏夫人尽以奁中金饰绢帛资助洪皓嫁妹(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七·慈茔石表。乐平市高家镇官庄村《延陵吴氏宗谱》有《洪丞相慰表弟吴三三公丧母书》:适再拜:自家姑太孺人入城,屡邀至而见却,竟不得日夕款待,今遂有终天之恨!光阴易过,屡见斋七,惟岗极之痛,何有穷极。阻远未及,即走灵帷;哭酹旦晚,当遣子谊;前又同诸弟往永宁,修忏挂服,芝山饭僧;复有经资五十千,斋果一硕,聊以见意;更几节抑,以全孝道。不宣。再拜崧卿承务贤表弟足下)。

宣和二年庚子(1120),三十三岁。

官宁海县主簿。是年,次子洪遵生于宁海官舍。

自从方腊、朱言、吕师囊等人起兵以来,因台州一带穷苦百姓响应者众,方腊兵败后,朝廷搜捕吕师囊部众尤为紧迫,宁海县丞、尉捉拿到面有菜色的穷人数百,洪皓主张释放或小惩他们,不获准许,丞、尉都坚持将他们全部斩杀了。后来,这几名力主斩杀枉死百姓的丞、尉皆暴病身亡(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宣和三年辛丑(1120),三十四岁,至南宋高宗建炎元年丁未(1127),四十岁。

官秀州(今浙江嘉兴),任秀州司录事。

宣和五年癸卯,季子洪迈生于秀州司录官舍,此后又陆续生五子四女(不全是沈氏所生)。

宣和六年甲辰(1124)秋,秀州大水,饥民食不果腹,流离他乡。知州周审言智识平庸,只懂得搜刮百姓钱财,执政牧民却束手无策,只得求计于僚属,洪皓目睹百姓惨状,愿以荒政自任,他下令开官仓赈济灾民,禁止商人高价售粮,全城实行平价粜卖,违者即行鞭打重罚。复冒死截留路过秀州的浙东纲米四万斛,“宁以一身易十万人命”,以救秀州百姓,洪皓这一壮举累计救活九万五千余人,秀州人皆呼为“洪佛子”。

事后朝廷派廉访使王孝竭来秀州察访,看到灾后的秀州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的喜人一幕,王孝竭大为赞许,不仅没有治洪皓截留漕粮的罪,反而答应向朝廷禀明一切,为洪皓请赏。不久朝廷又恩准了洪皓“为秀州再调拨二万石粮食”的请求,如数将救灾粮用船运至秀州(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南宋高宗建炎二年戊申(1128),四十一岁。

官秀州司录事。秋,父彦暹卒,奔丧归饶州,葬父于鄱阳县滃潭龙舌嘴之吉地。洪彦暹后以孙贵赠秦国公。

洪皓回饶州后,秀州守卒徐明等人因不服现任知州朱芾,结果酿成兵变,这些乱兵在秀州城内掳掠无度,据史料载:“无一家免”。这些叛兵虽然凶狠,却知洪皓是个好官,故叛兵凡过洪家,皆相互告诫:“此洪佛子家,毋得入!”因此洪母及媳妇、孙儿们虽受尽惊吓,却始终安然无恙。秀州一州人都认为这是洪皓为官行善的善报(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建炎三年己酉(1129),四十二岁。

夏四月,自饶州归秀州,衣墨缞祬过临安行在(今浙江杭州),时“苗刘之变”甫定,洪皓以知枢密院事张浚之荐,得以拜访宰相吕颐浩,上疏谏言:“内患甫平,外敌方炽,若轻至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恐金人乘虚侵轶。宜先遣近臣经营,俟告办,移跸未晚。”不纳。然其识见已为高宗所称许(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五月,召对于临安。当时洪皓尚居父丧,身着黑色孝服,仓促间难觅礼服,吕颐诰命洪皓换下孝服,解下自己的衣巾给洪皓穿戴,立即入金殿奏对。面见高宗时,洪皓极言“天道好还,金人不能久凌中夏,此正春秋邲郢之役,天其或者惊晋训楚也。”高宗大悦,谕令升洪皓五官,擢升为徽猷阁待制、假礼部尚书衔,强充为大金通问使兼淮南、京东等路抚谕使(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洪皓领旨后,允许与家人告别。至秀州,请母亲董氏老夫人上座,下拜且泣。老夫人时年七十一岁,诸子年幼,洪适甫十三岁,逖以下皆襁褓中,呱呱省别,行路不能仰视。以使虏恩,得官其子弟修职郎四人,时有六子,独长子洪适预名,三个名额给了洪皓的弟侄,且乞以一弟洪晔奉养老母,洪晔由布衣升任秀州判官(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六月出发,路上历经磨难和颠沛,闰八月始至太原(今山西省太原市)。金国阳曲主簿张维馆伴洪皓一行,在此滞留一年多(《续资治通鉴》)。

建炎四年庚戌(1130),四十三岁。

是年十二月徙云中(今山西省大同市)。建炎四年初,金兵攻宋,南渡长江,大军逼近秀州。为免遭兵乱荼毒,董氏老夫人和儿媳沈氏、洪适及五弟三妹提前回到鄱阳郡(《宋史》卷八十八·地理志:江南东路·饶州,上,鄱阳郡,军事)乐平县金山乡岩前里避难。幸得洪源和岩前里洪氏族人多方接济,粮疏果米,时有馈赠,几个月后沈夫人和洪适又回秀州领取洪皓的俸禄,一家人方能勉强维持读书和日用开销。在洪氏家塾读书之暇,十三岁的洪适还领着弟妹们游览了离家五里的祖居地洪源和资福寺(洪适《盘洲文集》卷三十二·资福院记),一年后妇孺老幼十几人又回到了秀州(洪适《盘洲文集》卷八十·许及之撰《洪文惠公行状》)。

绍兴元年辛亥(1131),四十四岁。

在云中。闻徽、钦二帝由韩州(今辽宁省昌图市)徙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修书一封,告知高宗即位后朝廷的近况,献胡桃、梨、粟、面诸物,以供二帝享用。金帅完颜宗翰(粘罕)迫仕伪齐刘豫,怵以剑,洪皓丝毫不为所动。粘罕身边的一位将领见洪皓威武不屈、大义凛然的样子,感叹说:“这位洪使长真正称得上是忠臣烈士啊!”他用眼睛示意武士暂缓押洪皓出营帐,马上向粘罕下跪,请求赦免宋使洪皓,说这样的刚烈之士正是我女真武士的榜样,杀了他会得不偿失,粘罕因此改为流放洪皓到偏远的冷山,让他受尽磨难。副使龚璹惧怕粘罕的淫威,变节投降了,他答应去刘豫的伪齐出仕,担任恩州知州之职(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五月,洪晧与假吏沈珍、隶卒邱德、党超、张福、柯辛一行六人被金将羁押着从云中出发,跋涉四千多里,历经风霜,七月始至冷山(今黑龙江省五常市冲河镇附近的大秃顶子山一带),距金国都城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哈尔滨市阿城区)二百五十里。“其地苦寒,九月而雪,四月草始生。”大雪封山时,金人拒绝供应粮食和干柴,洪皓及随从五人只能以干马粪煨面而食。“衣着更不与,盛夏服粗布”((《正德饶州府志》卷三·艺文志·洪皓撰《使金上母书》),金国左相、陈王完颜希尹(女真名“谷神”,又译作“悟室”“固新”“兀室”“骨舍”)命其八子受学于洪皓,在缺少书本和纸张的情况下,洪皓默写所学文献,作《桦叶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以教之,希尹八子后皆有所成就(《大清一统志》·宁古塔流寓)。除了教育完颜希尹八子外,洪皓还曾帮助完颜希尹创建女真文字。许多爱好汉文化的女真青年也曾受过洪皓直接或间接的指点。洪皓对于汉文化向金国的广泛传播是做出了贡献的。

悟室是金国的主战派,多次扬言欲率兵南侵宋之蜀地,尝曰:“孰谓海大?我力可干!但不能使天地相拍尔!”洪皓对曰:“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自古无用兵四十年不止者。”想以此改变金国人攻打西蜀的策略,并作诗一首以纪其事:“久持使节傍门庭,薄命犹赊五鼎烹。羝乳何心占北海,雁书随梦到京城。莫言地广频修怨,应念民劳早戢兵。国宝善邻君宝信,坐膺难老早升平”(洪皓《鄱阳集拾遗》)。

洪皓流递金国久不归来,诸子年幼,董氏老夫人又年高体弱,秀州家中的一应事务皆由沈氏夫人一人承担。沈夫人侍奉婆婆尽心尽力,“朝哺所食,寒燠所衣,竭尽忠志。”婆婆得时疫,沈氏视絮汤液,不去侧,夜分不脱衣,倦则假寐。平生郑重,口不挂人之过差,心不念人之旧怨,远近戚疏皆曰洪氏贤妇。家中生理旣薄,唯有仰仗洪皓在秀州的俸禄持家。至诸子买书,或捐钱数万不靳。尝训其子曰:“尔父以儒学起家,尔曹能一人趾美,我不恨。”复为之迎师于千里外,虽隆寒盛暑不使辍学(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七·慈茔石表)。

绍兴二年壬子(1132),四十五岁,至绍兴四年甲寅(1134),四十七岁。

在冷山。于完颜部族百姓家中陆续访求或换易到旧藏于北宋宫廷、“靖康之难”期间被金军强掳来的书、画、字、碑册、御印、器物等贵重宝藏若干份,先后托人送归南宋。

绍兴二年,由于南宋军事实力大增、政局向好,金国国势日益衰弱和内部派别斗争趋于激烈,出现了谋求与南宋政权停战讲和的倾向,在此背景下,金国允许被羁押四年的宋使王伦南归,商谈议和事宜,洪皓写了一封书信托王伦带回秀州家中。王伦陛见高宗时也禀告了洪皓在金国的种种威武不屈事迹,高宗听了甚感欣慰,降诏抚慰洪皓家属,并赐绢、银各二百,长子洪适虽未及弱冠之年,高宗也格外开恩,赐封修职郎提举南岳庙之职,洪适得以领一份俸禄,改善窘迫的家庭生活(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绍兴五年乙卯(1135),四十八岁,至绍兴六年丙辰(1136),四十九岁。

在冷山。绍兴五年四月甲子日,徽宗病逝于五国城。洪皓闻徽宗死讯,北向旦夕悲泣,以致双眼流血。遇徽宗忌日,遣使臣沈珍往燕山建道场于开泰寺,作功德疏以祭:“千岁厌世,莫遂乘云之仙;四海遏音,同深丧考之戚。况故宫为禾黍,改馆徒馈于秦牢;新庙游衣冠,招魂漫歌于楚些。虽置河东之赋,莫止江南之哀。遗民失望而痛心,孤臣久絷惟呕血。伏愿盛德之祀,传百世以弥昌;在天之灵,继三后而不朽。”文辞慷慨激烈,被羁漠北的宋人以及金国臣民读后,莫不痛哭流涕,争相传诵(洪迈《容斋三笔》卷八·徽宗荐严疏文)。

绍兴七年丁巳(1137),五十岁。

在冷山。洪皓想到自己年届知天命,因出使金国被羁押九年,至今一事无成,内心愁肠百结,更加思念起家乡和亲人,对老母亲的眷念也日益炽烈,遂作《出使怀母》诗一首,在诗中他巧妙地嵌入数种中药的名称,诗曰:“独活他乡已九秋,刚肠续断更淹留。宁知老母相思子,没药医治尽白头。”《念母》诗一首:“使命无由责在身,可怜甘旨误慈亲。飘零殊异三年宦,遗肉知存愧饿人。”《思归》诗二首:“缓颊难支大厦倾,单车久税阻归程。慈颜万里音书绝,忍看东风动紫荆。”“垂翅东隅四五年,不知何日遂鸿骞。传书雁足徒虚语,强学山公醉举鞭”(洪皓《鄱阳集》卷一)。还有《望江南》诗一首:“登高引领望江南,家在江南杳霭间。满目烽烟归路远,萱亲不见泪潸潸”(洪皓《鄱阳集拾遗》)。思乡之情,孝亲之意,跃然纸上。诗中还表达了自己刚毅坚韧,为国尽忠尽责,不肯失节叛国的志向。

绍兴八年戊午(1138),五十一岁,至绍兴九年己未(1139),五十二岁。

在冷山。“靖康之难”期间,宋廷有大量的贵戚和官宦眷属被金军掳掠而去,流落于金国的宋高宗懿节皇后邢秉懿的妹夫赵伯璘夫妇,有一次赵伯璘偶然和洪皓在冷山相遇,洪皓见他们夫妻俩过的异常贫寒,虽然自己也不容易,但还是隔三差五地去资助他们。翰林学士范镇的孙子范祖平也流落到冷山,为一位下级军官做奴仆,洪皓授意他以苏东坡为其祖范镇所写的铭文作自我介绍,金人因此释放了范祖平,洪皓又再次资助范祖平南归大宋。大将刘光世小妾生的女儿沦为金国贵族家的养猪奴,洪皓花费重价为她赎了身,并帮助她嫁给一位平民。出使金国的参议官、徽猷阁待制张宇发死于云中,洪皓路过一座破败的寺庙时发现了盛载张宇发的棺柩,感于同僚之谊,洪皓把棺柩带到燕山,交给了他的仆人钟禹功。与徽、钦二帝一同被掳至金国的兵部侍郎司马朴因拒绝担任金国尚书右丞而死,没有人向南宋朝廷禀报其忠义节烈的事迹,洪皓归宋后,向朝廷详细奏明了司马侍郎在金国不屈而死的经过,朝廷因此追赠司马朴为礼部尚书。洪皓在金国出使期间做的类似的忠义之事还有很多(《康熙乐平县志》卷之十一·使边遗事)。

是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洪皓妻沈氏夫人无疾而终,卒年五十一岁。次年以妻兄沈松年之助葬于无锡市开化乡白茅山之原。沈氏殁后,沈松年把亲家母和几位外甥都接到无锡,同时引导外甥们努力攻读。洪适、洪遵、洪迈几位兄弟常常在母亲墓前大声诵读,追思贤母“盛德著于庭闱,仁厚放乎乡党。”痛惜母亲仓促弃刀筥,三釜之养不洎矣!数年后兄弟三人读书有成,皆位居显要,洪适后来还娶了表妹沈德柔为妻。绍兴三十年,洪遵任平江知府时,始立屋数十楹于墓道西,居僧以职香火,诸子虽历显宦,皆以王事奔命,虽曾往来于无锡市中,终不获往松楸结恋,为无穷悲。多年以后,因为无锡距饶州千五百里,交通阻隔,春秋祭祀,洪氏儿孙们弗洒弗扫,世世深以为憾(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七·慈茔石表)。

绍兴十年庚申(1140),五十三岁。

自冷山徙燕京(今北京市),八月至燕京。一个月后,完颜希尹父子八人被金熙宗和完颜宗弼(金兀术)以“跋扈擅权”腰斩,此案牵连至完颜希尹同党数百人,皆被诛杀。洪皓因为和完颜希尹政治观点不合,多次和完颜希尹发生激烈的争辩,有好几次还险些被他杀掉,所以金国内部的政治斗争没有牵连到他。

洪皓曾经把金国军事机密写成一封数万言的书信,藏于破絮中,委托流落到燕京的宋人赵德秘密送归南宋朝廷,有“顺昌之役,金人震惧,重宝悉徙以北,将捐燕以南弃之。王师亟还,自失机会,今再举尚可。”之句,对故国的耿耿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洪皓派人送来的军事情报可谓至关重要,惜乎高宗一心议和,无意收复宋之故地,此情报始终不为朝廷所用(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这年十一月,洪皓写成《使金上母书》带回秀州,其中有“皓远违膝下,忽忽十二年。中间两大病,自谓必不起,天怜羁苦,偶幸再生,日夜忧愁。娘娘年高,恐不及一见慈颜,以此痛心,殆不堪处。”“使臣履危受辱不足惜,当念上皇神柩久寓遐荒,太后年高,岂不思国!宗室困辱,不忍说。生灵转徙,何时休息!谓宜权以济事,况为亲屈,所当容忍。”“娘娘年高,岂不因皓重添忧恼,然为国忘身,自古有之,无可奈何。所愿免得换授,将来和定,须可图归,万一不免,老小长诀矣!临纸抆泪,悲不自胜”(《正德饶州府志》卷三·艺文志)等内容。极尽对老母的眷恋之情,以及甘愿为国尽忠、舍身报国的英雄气概。

绍兴十一年辛酉(1141),五十四岁。

在燕京。是年夏,求得高宗生母韦皇太后书信,遣邵武人李微送归南宋朝廷,高宗阅信后大喜曰:“不知太母宁否几二十年,虽遣使百辈,不如一书。”对洪皓深有好感(《宋史》卷二百四十三·韦贤妃传)。

这年冬天,洪皓又派人送来了情报:“虏已厌兵,势不能久,异时以妇女随军,今不敢携。朝廷不知虚实,卑辞厚币,未有成约,不若乘胜进击,再造犹反掌耳。所取投附人,只欲报江南,归之可也,犹不监侯景之祸乎?若欲复故疆、报世仇,不宜与。胡铨封事,此或有之,知中国有人,益生惧心。张丞相名动殊方,可惜置之散地。李纲、赵鼎二宰相安否?”此后又派人送来了他在金国买到的北宋六位皇帝的御容和宋徽宗的亲笔御书。宋金和议的商谈有进展后,洪皓又托人告知金国打算归还宋徽宗的梓宫和韦皇太后的消息。高宗因此对洪皓留下了更好的印象(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这年,金人数次命洪皓以宋官换授金职,先后授以翰林直学士、中京副留守之职,欲使他不得南归,洪皓皆多方力辞,不肯屈服,终不失宋臣气节。洪皓向金国参知政事韩昉请求到真定或大名去自养,韩昉看破了洪皓想逃归大宋的意图,非常恼怒,没有同意洪皓的请求。

不久,韩昉推荐洪皓去云中担任进士试的考官,派遣使者监督洪皓离开燕京。洪皓不想为金人所用,假装染了时疫,故意少进饭食,一路上愁容满面、呻吟不停,好像疾病缠身的样子。到了云中,洪皓跟院馆孙九鼐说:“这次进士考试的内容是诗赋,而我学的是五经,诗赋不是我所擅长的,我实在难以胜任考官之职。”孙九鼐曾经在东京太学与洪皓有过交往,知道洪皓是饱学之士,他这样做是不想中了金人换授的计谋,其忠义品德确实可敬,所以没有留用洪皓为考官。洪皓因此又回到了燕京(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绍兴十二年壬戌(1142),五十五岁。

在燕京。因为宋金和议达成,韦皇太后和徽宗梓宫得以南归,四月丁卯自五国城出发,路过燕京时,洪皓不顾金国的禁令,冒险前往朝见,君臣依依惜别,悲不自胜(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冬至日,宴于张总侍御家,一侍婢歌《江梅引》词,有“念此情,家万里”之句,洪皓叹曰:“此词殆为我作也!”感慨久之。归舍后,连夜赋成《江梅引》四阕,录示其乡人,因每阕皆有一“笑”字,北人谓之“四笑江梅引”。第一阕《忆江梅》:“天涯除馆忆江梅。几枝开。使南来。还带余杭、春信到燕台。准拟寒英聊慰远,隔山水,应销落,赴诉谁。空凭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更听胡笳、哀怨泪沾衣。乱插繁花须异日,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第二阕《访寒梅》:“春还消息访寒梅。赏初开。梦吟来。映雪衔霜、清绝绕风台。可怕长洲桃李妒,度香远,惊愁眼,欲媚谁。曾动诗兴笑冷蕊。效少陵,惭下里。万株连绮。叹金谷、人坠莺飞。引领罗浮、綷羽幻青衣。月下花神言极丽,且同醉,休先愁,玉笛吹。”第三阕《怜落梅》:“重闺佳丽最怜梅。牖春开。学妆来。争粉翻光、何遽落梳台。笑座雕鞍歌古曲,催玉柱,金卮满,劝阿谁。贪为结子藏暗蕊。敛蛾眉,隔千里。旧时罗绮。已零散、沈谢双飞。不见娇姿、真悔著单衣。若作和羹休讶晚,堕烟雨,任春风,片片吹。”第四阕题已佚失,词曰:“去年湖上雪欺梅。片云开。月飞来。雪月光中、无处认楼台。今岁梅开依旧雪,人如月,对花笑,还有谁。一枝两枝三四蕊。想西湖,今帝里。彩笺烂绮。孤山外、目断云飞。坐久花寒、香露湿人衣。谁作叫云横短玉,三弄彻,对东风,和泪吹”(洪迈《容斋五笔》卷三·先公诗词)。其中有暗香、疏影、相思等语,聊以自宽,略抒离人家国之思。

长子洪适、次子洪遵于是年同中博学宏词科,赐进士出身,洪遵高中第一名。当宰相将词科得中者所作制词进呈高宗御览时,高宗得知此科所中三人有二人是洪皓之子时,大喜曰:“是洪某子耶?父在远,子能自立,此忠义之报也!可与升擢差遣。”因为皇帝当面称赞,吏部任命洪适为敕定所删定官,洪遵官秘书省正字,都是负责皇帝敕书的起草和校勘的近侍官员(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绍兴十三年癸亥(1143),五十六岁。

金国皇统二年(1142)八月丁卯,金熙宗因生子大赦,允许南宋使臣籍贯是淮河以南、未在金国任官者自便还乡,诏遣宋使徽州人朱弁、和州人张邵、饶州人洪皓归国。金国的高官多谏言:“此等人若放了,几时更有?今不留,后必为我患。”因此金国以不知洪皓等人下落为借口,迟迟不肯归还三位宋使。徽州婺源人汪介然以军指挥使跟随侍郎沈昭远出使金国,途径燕京,在城上游玩时,他的婺源口音正好被洪皓听到了,洪皓赶快写成一封密信,用蜡丸裹好,伺机交给了汪介然。汪介然得知是有关金国军事机密的信后,毅然割开股部把蜡丸塞了进去,秘密带回朝廷,回朝后向高宗禀报了洪皓在燕京被羁押的详细经过(《新安文献志》卷九十六·汪观察介然传)。皇统三年,宋使再到金国时,向金熙宗挑明了洪皓被拘燕京的近况,金熙宗无奈,只得答应归还洪皓、张邵、朱弁三位宋使。得到金熙宗的谕旨后燕京留守易王仍欲扣留洪皓,燕京副留守渤海人高祯素来敬重洪皓的人品,他知道金宋和议有准许淮河以南宋使回乡的约定,“委屈护出之,且易以他牍”,洪皓离开一个月后才以原牍上报(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皇统三年六月,洪皓与被羁留金国多年的宋使张邵、朱弁同日自燕京归宋。回程途中,他们害怕金人中途变卦,所以昼夜兼程。果然,他们走后,金熙宗觉得他们了解金国内情,南归后肯定对金国不利,赶快派人追赶,但当七名骑兵快马加鞭追到淮河岸边时,洪皓三人已经登舟,划至河中,金兵追不上了。到达大宋地域后,洪皓与张邵、朱弁有诗唱和,朱弁诗曰:“柳荫深处恋澄潭,三伏修程敢自贪。却喜桑乾别来水,多情送我过燕南。”张邵诗曰:“同心早有林泉约,老竟元无珪组贪。夜涉卢沟首归路,潺潺初喜似江南”(《正德饶州府志》卷三·艺文志·皓同张邵朱弁使还輶轩倡和)。洪皓诗曰:“燕山除馆俯池潭,逾月羁孤苦吏贪。遥望卢沟一舍阻,着鞭信宿过关南”(洪皓《鄱阳集》卷二)。

三人一路风餐露宿,备历艰辛,终于在八月戊戌先后到达临安(洪适《盘洲文集》卷六十一·题輶轩倡和集)。在内殿陛见时,洪皓乞求归乡养母,高宗慰勉曰:“卿忠贯日月,志不忘君,虽苏武不能过也,岂可舍朕而去?”当殿御赐铭盾制琴一、黄金三百两、帛五百匹、象齿三百斤、金带鞍马一匹,对洪皓褒谕甚至。次日,韦皇太后在慈宁宫撤帘召见洪皓,感叹君臣二人能够在临安再次相见,感谢洪尚书在燕京冒险前来送别的盛情,对洪皓劳问备至,并有赏赐(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九月乙卯,高宗擢升洪皓为徽猷阁直学士、兼权直学士院、提举万寿观之职(洪适《盘洲文集》卷六十一·题輶轩倡和集)。几天内又接连厚赐金帛宝物与洪皓,以慰忠贞。数日后,高宗又下诏赐杭州葛岭宅第与洪皓,以示皇家的宠信与恩渥。这所宅第计有山地四十多亩,“楼观、台榭颇称一时之观。”

不久洪皓因为直言政事得罪了当朝宰相秦桧。洪皓在朝堂里说:“张浚丞相谋略高明,是受金国人尊敬而畏惧的人,竟不能得到我朝重用,这是为什么?临安是皇上暂时驻跸之地,而景灵宫、太庙却修得如此豪华,难道忘记了收复中原故土吗?”金国要求将降金宋将赵彬、杨宪等三十余家眷属送过去,洪皓上表说杨宪久有南归之意,送其家属去,是绝其南归之路;赵彬等“阴为逆谋,不愿归朝”,其家属知朝廷虚实,不可轻易送走;如今金人已为蒙古所败,金人此举不过是示强以试大宋,“若遽从之,彼将谓秦无人矣!”秦桧变色曰:“公无谓秦无人!”洪皓此次上表遭致秦桧的极大不满。在一次与秦桧的谈话中,洪皓无意间提到在燕京时金军将领室撚曾托自己代向秦桧问好,秦桧听到室撚的名字脸色陡变,原来秦桧归宋是金军将领挞懒的计谋,密谋时室撚就在场。秦桧心想,洪皓知道他的底细太多,此人不能留在朝廷,不然终将为其所害。

数日后,秦桧的党羽、侍御史李文会弹劾洪皓回临安后没有及时去秀州探望八十多岁的老母,每日忙于参拜贵戚和同僚,贪恋显列,是为大不孝。九月甲子日,洪皓奉命出知饶州。

洪皓来到秀州后,雇一只大船载一家大小来饶州赴任。因为州衙破败狭隘,而洪皓家中又人口众多,因此在州衙附近买了一处旧宅,安置母亲及儿孙们。

公务安排妥当后,洪皓命季子洪迈代撰《知饶州谢表》(洪迈《容斋五笔》卷三·先公诗词),以谢皇上恩典,表曰:“伏以禁林浃日,未遑坐席之温;乡郡一麾,偶遂分符之便。虽始愿不敢及此,岂匪人乃能得之。爰奉庭帏,即趋官守。伏念臣生而性介,天与数奇,膺真主之误知,建单车而出使。茹毛北海,已惊半世之迁;除馆西河,几绝一生之望。敢期天幸,获以身还。方深故土之怀,猥辱高门之召。果闻取戾,旋致疾颠。上印绶以归田,因为轻典;佩银黄而夸里,更沐殊恩。捧檄入门,过家上冢。桑梓遂晨昏之愿,松楸宽梦寐之思。行道观瞻,合宗感涕。兹盖伏遇皇帝陛下,合德天地,玩心神明。常思四表之欢,不录万里之过。而臣空行空返,曾几效于秋毫;乍佞乍贤,尚叨荣于画锦。内而自讼,其又奚言。敢不上体至仁,仰图共理。奉三年之计,自维无补于朝廷;推一日之长,庶或兼容于狱市。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绍兴十三年九月于饶州”(《康熙乐平县志》卷之十四·艺文志)。

当年秋冬,饶州遇旱灾,民大饥,洪皓依司户参军黄瑀之议,上疏朝廷,请求免除饶州当年赋税的十分之九,同时又开官仓赈济灾民,号令粮商平粜,不得趁机抬高粮价,复施粥于街市,饶人皆德之,活者以万计。曾经跟随韦太后多年的宦官白锷听说洪皓在饶州治理有方,私下里向宫内的宦官们说:“洪尚书在金国时既已闻达于天下,朝廷为什么不重用这样忠义正直的人呢?”白锷的话被秦桧安插在宫中的党羽传出后,秦桧对洪皓和白锷更是记恨在心了(《正德饶州府志》卷二·学校·五贤祠记)。

因宋高宗慰勉洪皓时有“卿忠贯日月”之语,饶州乐平县于城东建“精忠贯日坊”,以志庆贺(《康熙乐平县志》卷之一·坊表)。

绍兴十四年甲子(1144),五十七岁,至绍兴十六年丙寅(1146),五十九岁。

在饶州。绍兴十四年春,御史中丞詹大方谄媚秦桧,诬蔑洪皓和宦官白锷结党营私,为刎颈之交,互相称誉。六月丁酉洪皓被贬谪提举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太平观,洪皓以母老多病需要服侍为由,没有前往江州赴任。白锷先是被秦桧党羽攻击“在内廷议论朝政”而关进大理寺狱中,后来又被流放至岭海(今广东一带)。

绍兴十四年八月,董氏老夫人病卒,享年八十六岁。洪皓率诸兄弟子侄葬母于鄱阳县滃潭龙舌嘴之吉地,与父亲洪彦暹合袝,一椽一石,皆心营指授,终日扶杖与工佣等辛苦劳碌。此后两年多,洪皓在饶州守制,庐墓于滃潭。董氏老夫人后以孙贵累赠至卫国夫人(明·林庭㭿《正德江西通志》卷八·洪遵《洪氏祖墓记》)。

逢年过节,洪皓多次前往乐平县金山乡岩前里祖庙告祭,并祭扫祖茔(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二有洪适写的《金山焚黄文》《祖庙焚黄祭文》,证明乐平县金山乡洪源和岩前里有洪晧家族的祖庙),晤谈洪源及岩前里之洪氏族人。同时还来到十里外的金山乡观源里上堡,拜访董氏姻亲,祭扫外祖父董师旅、外祖母王氏的茔墓。在此期间撰有《谒先祖并外祖殡所》诗一首:“长堤荆棘不能前,间道逻荒思惨然。三塜一排黄草合,寸心千里白云连。旅坟拜罢知无恙,先祖阴功结有缘。牧竖亦能循义礼,牛羊踪迹过堤边”(洪皓《鄱阳集》卷三)。

绍兴十五年乙丑,季子洪迈亦中博学宏词科,赐进士出身,官授左承务郎、两浙转运司幹办公事。

绍兴十六年,长子洪适在台州,时任通判之职。

绍兴十七年丁卯(1147),六十岁。

在饶州。绍兴十七年正月,御史中丞何若在朝廷议论洪皓为“俾倪均衡谋不靖者”。

四月,洪皓丁忧期满,复提举江州太平观。右承议郎饶州通判李勤谄媚依附秦桧,诬陷洪皓散布欺骗世人的谣言,秦桧的党羽殿中侍御史余尧弼也在朝中弹劾洪皓,当年五月,洪皓被谪濠州(今属安徽)团练副使,岭南英州(今广东英德)安置,季子洪迈随侍父亲去英州。

六月,长子洪适与父亲在豫章见面。

金国的官员出使到临安,会见时向接伴使臣询问洪皓的下落,问他在何地、任何官,言谈举止间对洪尚书的博学与忠义仍然充满了崇敬之情(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绍兴十八年戊辰(1148),六十一岁,至绍兴二十四年(1154)甲戌,六十七岁。

谪居英州,居法林寺。视膳余日,与诸子回忆在金国的往事。在长达十五年的流放生涯中,洪皓与金国人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把自己对金国政治军事、山川风物、风俗民情的了解,陆续讲述给儿子们听。绍兴二十六年夏,洪适“鸠拾残稿,仅得数十事”,据此撰成《松漠纪闻》二卷,镂板于歙越。乾道九年(1173)六月,洪遵“搜阅故牍,得北方十有一事,皆曩岁侍亲旁闻之者”,又补遗了一卷,刻之于建业。《松漠纪闻》一书记述了女真族的由来、风俗、传闻、科举制度、物产、地理、诏册等内容,是研究古代东北地域、政治、风俗、民情弥足珍贵的文献。

绍兴十九年洪皓因瘴疠而大病,幸得洪适、洪迈、洪邈诸子全力侍奉,体脱沉疴,孱躯稍能运肘,得不死。

绍兴二十一年患风疾,手足皆痉挛,不能走动,垂老之衰,卧褥积年。

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方滋敬重洪皓的为人,看见洪家有困难,多次加意护结,济其乏绝。还延聘洪适为广南东路安抚使衙门的幕僚(洪迈《容斋四笔》卷八·贤者一言解疑谮)。

绍兴二十三年春,洪适以四十万买得英州城北冯氏故居,倚山作址,繁木护其后,立屋四楹,名曰“爽堂”,全家遂移居于此。洪皓自从迁居此地后即心开目明,疾亦少见。

春雨季节,“爽堂”旁的大溪猛涨,多数庐舍被洪水淹没、冲塌,附近百姓们陆续避水于洪皓家中,男女老幼,填溢堂庑,有千人之多。洪皓交待儿子们做了大量的饭菜免费供应他们,数日后大水消退,百姓们才千恩万谢地一一离去(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绍兴二十五年乙亥(1155),六十八岁。

在英州。在英州第九年,始复左朝奉郎,改主管台州崇道观、袁州(今江西省宜春市)居住。十月二十日回程途中卒于南雄州(今属广东省)之道途(乐平市洪岩镇洪源村《敦煌洪氏宗谱》卷之二·源流图岩前派:洪晧,第十一世,行八,字光弼,殁绍兴),后一日,秦桧亦死。

洪适等人扶柩归饶州途中,因为洪皓是被贬官员,又是宰相秦桧的政敌,所过州县官员多漠不关心,只有谪居南安军的原礼部侍郎张九成先生闻讯赶来送别洪皓,撰文以祭:“维某年月日具官某,谨以清酌之奠,昭告于某官之灵。呜呼哀哉!伏惟尚飨!”其情旨哀怆,乃过于词,前人未有此格也(洪迈《容斋随笔》卷十五·张子韶祭文)。

绍兴,讣至阙。辅臣入奏,“帝闻皓卒,嗟惜久之。”曰:“皓顷在虏中,屡有文字到朝廷,甚忠于国,中间以言语得罪,事理暧昧,可依所奏。”诏复洪皓官敷文阁直学士。制曰:“有功见知,圣人醲于用赏;不幸而过,君子为之动心。刻予严近之臣,备载忠勤之绩。眷倚方渥,爱憎随生。坐一眚以投荒,积九年而不徙。人无言者,朕甚念之。洪某学有本源,气存刚大。唯知忠力以卫上,不顾险夷之在前。衔君命以于征,厄海滨而不悔。诚贯白日,声震朔方。义重于生,耿恭无玉门之望;天将悔祸,苏武持汉节而归。大节无亏,多言不宥。遂解禁林之直,卒迁瘴岭之南。阅岁滋深,余龄可悯。宜畀真祠之逸,仍增延阁之华。尚对宠光,归安乡社”(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

绍兴二十六年丙子(1156)

是年十一月丙申日,八子十一孙(八子曰:适、遵、迈、逖、逊、邈、邃、迅;十一孙曰:槻、柲、樇、楀、栐、桴、楹、楔、槔、橚、栶)同葬洪皓于饶州鄱阳县和风乡南管村故县之原,地在今鄱阳县古县渡镇烟波山。其地离滃潭约五里,是洪皓生前为父母合葬时所选定,“瞻爱其地山川,手畚锸画墓位曰:‘吾百岁后必葬于斯,从二亲不远矣’”(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四·先君述)。沈氏夫人墓远在无锡市开化乡白茅山之原,距饶州千五百里,洪皓归宋后痛惜夫人远葬娘家,多次想反柩于饶州,而阴阳家以为吉卜,不克徙。洪皓说,那就让夫人留在故乡陪伴双亲吧。所以诸子不敢将二亲和祔(洪适《盘洲文集》卷七十七·慈茔石表)。

绍兴二十八年戊寅(1158)

三月,以次子起居舍人洪遵、季子秘书省校书郎洪迈之请,又追复洪皓官徽猷阁直学士,诏赠其弟、子、孙四官。赐封洪皓官爵至鄱阳郡开国侯,食邑至一千一百户。复以洪遵之请,高宗当面御笔书“忠宣”二字以为赐谥(洪遵撰《先臣赐告碑记》)。

宋孝宗乾道年间,洪皓以子贵累赠至太子太师、魏国公。沈氏夫人以四子恩累赠至鄱阳郡夫人(洪适《盘洲文集》卷六十二·敬书先忠宣赐谥制书后)。

公元2016年秋,历经900余年的风雨沧桑和人为毁损,洪皓墓早已变得破败凋零,墓前的翁仲轶失,榛莽丛生,祭拜无地,凭吊无所,洪氏后裔每念及此,无不感喟唏嘘,怆然泪下。鄱阳县人民政府、华夏洪氏宗亲会、鄱阳洪氏宗亲会顺天应民,共襄德业,在其原址重修洪皓墓,越三寒暑扩建为“洪皓陵园”。画栏回廊,层叠连袤,培柏育樟,肃穆典雅,一尊高大的洪皓石雕像巍然屹立于陵园中央。洪氏后裔在此奉香火、序祭拜、叙宗谊、倡共荣,感先祖之厚恩,颂皓公之伟德,共思振宗风于四海、布德泽于后昆。

洪皓著有文集五十卷,除了《松漠纪闻》,还著有《帝王通要》、《姓氏指南》、《金国文具录》等。在金国出使和归宋期间,洪皓曾同张邵、朱弁写诗唱和,集成《輶轩唱和集》三卷,今已不存。清四库馆臣据《永乐大典》辑出《鄱阳集》四卷,载洪皓诗词158首。

附录《正德饶州府志》《康熙饶州府志》等部分文献关于洪皓的记载:

一、《正德饶州府志》

《卷二·科贡征辟·府学》:

饶州府学旧设“三贤祠”,祀唐颜真卿、宋范仲淹、宋洪皓。……洪皓,饶乐平人,官徽猷阁待制、礼部尚书,使金留十五年不屈。绍兴十三年使还,直言拂秦桧,出知饶州……明朝景泰六年,知府王忠见祠宇圮坏,撤而新之,复增祀王十朋。成化元年,增祀陶安。时称“五贤祠”:中颜真卿、左范仲淹、右洪皓、次左王十朋、次右陶安。

《卷二·科贡征辟·乐平县学》:

进士:……洪皓,字光弼,官敷文阁学士。

《卷四·人物》:

乐平县,……洪皓,字光弼,彦昇犹子,有奇节,有经略四方志。举政和间进士,除秀州司录,岁大水,拯荒有法,立青白帜,令严而惠偏。浙东纲米过,以白手邀之,守不可,皓曰:“愿以一身易十万命。”人感之切骨,号“洪佛子”。建炎三年,上将幸金陵,皓以书谏,不从。寻悔,问辅臣:“近谏移跸若谁?”枢密使张浚以皓对。浚因荐于丞相吕颐浩,得召对,皓极言“天道好还,金人不能久凌中夏,此正春秋邲郢之役,天其或者惊晋训楚。”上悦,擢徽猷阁待制、假礼部尚书充金国通问使,……。

二、《康熙饶州府志》

《卷十二·秩祀》:

“洪忠宣公皓祠”,有三:一在饶州府西茶条巷,康熙年间颓废,知府黄家遴助修,有《洪忠宣公祠序》。一在乐平县东街清显坊,康熙十二年知县王道隆重修。一在乐平县金山乡,其里也,宝祐间(1253-1258)建,赵汝腾记。

《卷十二·乡贤》:

饶州府学“乡贤祠”名单:汉,张遐;晋,陶侃;宋,彭汝砺、洪皓、程博文、张焘、汪藻、程克俊、程振、洪迈、江万里、王刚中、赵汝愚、柴中行、饶鲁、马廷鸾、汤汉;元,胡振祖、朱公迁;明,胡闰、孙原贞、冯诚、胡居仁、王弼、刘济、于准 、童轩、刘城、戴珊、黎福、舒清、程廷珙、胡嘉禾、孙需、张吉、程楷、彭程、余廷瓒、舒春芳、胡韶、陈之可、姜地、舒载道、余祜、史桂芳、李颐、廉靖、陈嘉训、曹天宪、刘应麒、胡继美、高日临、姜金和、罗元祯、陈塾、江南才、刘三策、江和、叶景先、陈锡;清,史书昌、史彪古。

三、《康熙鄱阳县志》

《卷八·学校》:

鄱阳县学乡贤祠名单:陶侃,彭汝砺,江万里,周垕,周伯琦,何英,刘昺,胡闰,余廷瓒,严而泰。

《卷十二·流寓》:

洪适,字景伯,乐平人,忠宣公皓之长子。绍兴壬戌中博学宏词科,除秘书省正字,出知荆州军,迁户部郎中,擢太常少卿。方羽檄交驰,书诏填委,适当内外制,甚契上心,转翰林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乾道元年拜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再三乞去,得归,卜居郡城外西北,名曰“盘洲庵”,庵左右为斎,曰“容滕”,曰“聚萤”,后亭曰“花信”。自是泉石之乐一十六年。卒谥“文惠”。所著《盘洲集》《隶释》《唐宋登科记》。

洪迈,字景卢,适弟。官至翰林学士,后与适请归,孝宗赐迈御书“野处”二字。迈即城西蠙洲创庐以扁之,后楼曰“楚望”。卒谥“文敏”。所著《野处类稿》《南史精语》《隶纂》《隶释》《隶韵》《容斎随笔》《容斎续笔》《夷坚志》。

注:本文写作过程中参考了清·洪汝奎《洪忠宣公年谱》部分内容。